当前,农民工正悄然成为我国产业工人的主体,然而农民工群体处于“农民”向“市民”的过渡过程之中,工作、生活空间与城市居民相对隔离,文化习惯与城市居民差异较大,对所在城市没有归属感,与所在城市的其他居民在文化上缺乏交流。
在8月底召开的全国政协“深化文化体制改革,繁荣发展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”专题协商会上,部分全国政协委员呼吁,要做好农民工的文化工作,切实维护和有效保障农民工的文化权益。
记者日前深入到北京、四川等地对部分农民工进行了采访,详细了解了他们的业余文化生活和内心诉求。
“在公园看热闹是最主要的文化生活”
张二牛,男,38岁,河南开封籍农民工。他出来打工已经10年了,目前和几个老乡在北京朝阳区欢乐谷附近的一处建筑工地上当瓦匠。“前俩月干完一天活儿,没事儿就睡,要不就是闲聊。”张二牛说,“现在好多了,因为天黑得比之前早,晚上能早早收工,可以去公园、广场散散步、看看景。”
“在我们建筑工地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,每周一、三、五晚上,附近居民都自发组织唱戏和扭秧歌。”张二牛告诉记者,他每次都去看,这也是他最主要的业余文化生活。这个时候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。晚上7点多,工地收工,张二牛和工友吃过晚饭后便会到附近的街心公园去看居民们扭秧歌、唱戏,但他们只看,并不参与。即使如此他们也觉得比待在工地宿舍里强很多。有时公园没有热闹可看,他们也会去逛逛附近的超市权当散步。如果白天没有活,他们则会到公园里闲逛聊天来解闷。
张二牛的工友老王今年40多岁,多年来跟随建筑队在外面跑,他养成了除了干活就是睡觉的习惯。近段时间,由于经常听张二牛绘声绘色地讲述外面的新鲜事儿,他也打算去看看。“看看景、听听戏,再和大家聊聊天,也挺开心呢。”老王笑着说。
张二牛说,他们工地有几十个工友,大家的平均年龄在30多岁,闲下来时都觉得很闷。“去外面是有戏看戏,没戏看景。要是能有人组织我们看两场电影,看个文艺表演啥的就好了。”张二牛的工友老李说出了自己的愿望。
除了上了岁数的农民工,在北京还有许多“新生代”农民工。他们大都在25岁以下,能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,基本没有务农经历,受教育程度相对较高,与他们的父辈相比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观和就业观。
李明来自河南安阳,在北京回龙观一家粥铺做服务员,虽然老家离北京并不算远,可他已有大半年时间没回过家了。身材高大的李明总显得有些忧郁,他说:“其实在这儿每天要工作近10个小时,除去吃饭时间闲下来的时间并不多,说不上业余文化生活怎么过,就是在逛街时顺便买份报纸或者杂志什么的,有时一本杂志会翻上几个月。”
和李明一起工作的韩阳说,他刚来时总觉得无聊,休息日会去附近的公园,后来自己攒钱买了台电脑,就迷上了网络游戏,《传奇》、《大话西游》等是他最爱玩的,遇上休息日经常会通宵玩游戏,业余时间大都花在虚拟世界里的厮杀、升级上。韩阳说自己并不是真喜欢玩网络游戏,但是发现玩这个很能消磨时间。“自己也梦想憧憬过,在上学时我也喜欢看书并写些文章,可现在这一愿望好像渐渐离我远去了。”
26岁的宋亚洲在一家饭馆当厨师快一年了。宋亚洲说他中专毕业后自学获得了大专文凭。他很喜欢参加集体活动,觉得这样会让自己的视野更开阔。宋亚洲感慨地说:“要是餐厅能定期为我们员工组织一些活动就好了,让大家都来参与,这么多工友能一起玩一玩该多好啊。”
在记者的采访中,不少农民工对业余文化生活都充满了渴望。“要是城里人把不看的书报杂志送给我们看就好了。”“要是能为我们组织个演出什么的就好了,让我们也高兴高兴。”“要是能给我们农民工也成立几个兴趣小组,定期组织我们爱好相同的一起玩玩,聊聊天,那该多好啊。”
“感觉自己身处都市文化的孤岛上”
8月31日晚8点,笔者按约定准时来到张静娴位于大竹县城的家。她刚下班回来,正吃晚饭。她高挑的个子,白皙的脸庞,纤细腰身,穿着白色连衣裙,显得青春、阳光,身上看不到一点农家女孩的乡土气息。她租住的屋子是一室一厅,简洁干净,正好适合与在餐馆打工的母亲两人居住。
谈起她们的业余文化生活,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“我希望有所农民工夜校”。说这话时,张静娴眼睛发亮,脸庞灿若桃花。“如果有所夜校为我们农民工免费开放,下班之后,我们可以去学习文化知识,学习工作所需的业务知识,学习融入城市的生存之道。”
25岁的她打工已经有7个年头,18岁师范毕业后在武汉从事了5年瓷砖销售工作,期间还参加过演讲比赛,做过瓷砖专场特卖会的主持人。她所在的企业还经常组织一些节目什么的,她总是积极参加。武汉的打工经历练就了张静娴的口才和能力。去年,她回到四川省大竹县老家,应聘于一家房地产公司从事房屋销售。下了班与小姐妹逛逛街,购购物,吃吃饭,有时去KTV唱唱歌,想用自己的努力得到城市的认可,可常常觉得很无聊,虽然现在生活条件比过去好多了,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还需要做点什么。
念过师范的张静娴能歌善舞,但平时缺少展示才艺的机会。“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,那时的我还没剪去长发……”她哼唱着,音质很美,说《春天里》是自己最喜欢的歌,“旭日阳刚”触动了打工一族,也唱出了农民工的心声。
她说,“我有时去KTV唱唱歌,自我陶醉,自我欣赏,闲暇时也喜欢听听mp3。县里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时,各单位都热火朝天地组织排练红歌,但农民工却参与不进去,县里的歌咏比赛也没有‘农民工方阵’。在广场演出时人山人海,在外面就能听见红歌连连,看着别人在台上唱,我心里直痒痒。”
生活中这样的文化“隔离”有不少。城市文化就像一道无形的墙,把许多外来务工者挡在了外面,而打工者又修了一道新的墙,把自己夹在城市与农村之间。
两代农民工都在为改变命运而努力打拼。他们一方面没有时间去享受文化生活,另一方面即使有时间也享受不了高质量的文化生活。
晚上10点,张静娴在餐馆上班的妈妈带着一身疲惫回来了。她说自己30岁时就外出打工,如今整整15年了,当时静娴尚小,她爸爸任村干部,兼顾照顾静娴和弟弟,不让娃儿成守留儿童,现在弟弟已经读大四了。“晚上干什么?吃饭,然后睡觉。一天工作有时十来个小时,累得很,连电视都很少看,更莫说参加啥子活动了。最先在东莞干了几年,因为两个娃儿要上学,打工挣的钱分分厘厘要算着花。住在集体宿舍里,根本没有时间出去玩,也不敢出去玩。出去坐车要钱,看电影、看戏票太贵,想都没有想过出去玩。”
张静娴的母亲说自己对文化生活没啥需求,“只要子女成才,有知识,不走自己的老路就行。”
大竹县城本来就不大,她们有时去广场走走坐坐,看城里人跳舞。当女儿的,偶尔上网、聊天,或是看看书报杂志,有时还把自己的生活感悟记录到QQ空间里,甚至幻想有一天自己所写能登上报刊的“打工一族专栏”。城市发展很快,公共设施日益商业化、高档化,原来的那些文化馆、图书馆却又与务工人员无关。麻将成为了张静娴母亲工作之余最大的爱好,结果一不留神,一个月近2000元的工资就打了水漂。
“其实我不想这样虚度青春年华,想城市真正接纳新一代务工人员……我不想像父母这样白天当机器人,晚上做木头人。”张静娴说,在员工间、工友间也有明显的群体分层,大多以地域为界线,过着各自的集体生活,唯一的相同点是:他们都站在文化“孤岛”上,身后的“故乡”已模糊,未来的“家乡”仍遥远。
“现在的年轻人在城里待惯了,回老家基本熬不了几天,春节就像走亲戚。我们忙农活,她待在家里除了煮煮饭不是守着电视就是睡觉。她从没拿过锄头,没种过地,对农活很陌生,等她弟弟大学毕业,我也回老家陪伴她父亲种田,自由自在,空气新鲜。”静娴母亲说。
他们身在城市,心灵却难以在此栖息,他们在创造城市物质繁华的同时,却要忍受城市给他们带来的文化寂寞。(张晶 张天红)
谁来帮农民工解文化之渴?